武官印象 | 常驻国外时遭遇的两次抢劫
作者简介
魏海 江苏淮安人,毕业于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并获中国人民大学硕士学位。曾在中国驻尼日利亚、委内瑞拉、荷兰和墨西哥大使馆,以及联合国驻塞拉利昂观察团、联合国驻塞拉利昂特派团、联合国和非盟驻苏丹达尔富尔特派团工作,先后担任过联合国军事观察员、联合国任务区司令部军官、中国驻尼日利亚大使馆秘书、驻委内瑞拉大使馆副武官、驻荷兰和墨西哥大使馆国防武官等职。
作者担任重要代表团的安全警卫工作
(作者供图)
2003至2007年,我在拉美某国任职。2004年10月的一个晚上11点左右,像往常一样,我在使馆加完班后,步行走回公寓。我们的馆外公寓楼与使馆同在一区,离使馆开车只有5、6分钟的距离,但步行一般需20到30分钟。那时,驻外使馆还没有实行车辆改革,处里只有一辆车,基本上保障领导使用。由于作息时间不一致,我下班后处理完事情,一般在7、8点钟才步行回公寓,特殊情况时11点左右才离开使馆。这样一是可以锻炼身体,二是可以听磁带学西班牙语。
这种情况持续了近一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是因为使馆所在地区是富人区,治安情况还比较好;二是因为道路比较宽敞,人流车辆比较频繁。然而,每年的11月至12月份,随着圣诞节以及新年的到来,当地也进入了犯罪多发季节。事情就是那么寸,一年一次的低概率终于降临在我的身上。
那天晚上,我在使馆办完事后,一个人步行回家。时间已经是晚上11点,昏暗的路灯下行人和车辆寥寥无几。这样的步行我已经坚持了近一年多,从未发生过意外,再加上我体格健壮,胆子也比较大,所以思想上也就放松了警惕。正是这样的麻痹大意,才使我遭遇到了平生第一次武装抢劫。
出了使馆的小铁门,沿主干道向右走出60多米,然后右拐,通过一条约200米的单车道,便可抵达另外一条主干道,然后左拐直行十几分钟,便可抵达使馆为馆员租住的公寓楼。这就是我平时回家所走的路线,通常这条路比较安全,但那天,我恰巧忘了已经进入抢劫犯罪的多发季节。就在前一天,光天化日之下,使馆的女会计就在使馆门前被掳走一块手表,后经其他馆员相救,才免遭更大的损失。
就在我刚进入200米的单车道内30米左右,忽觉背后一阵阴风,一辆摩托车戛然而止,停在我的身旁。坏了,我被盯上了!连头都没回,我便猜到发生了什么!怎么那么寸呢?这种事怎么就发生在我的身上?其实也正常,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就是概率。
转头看去,一张黑瘦而无丝毫表情的脸,一支冰冷冰冷、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看惯了当地人对中国人热情友好的笑脸,第一次看见这样一张阴森森的脸庞——眼前的这个当地人并不友好,一支六亲不认的手枪,随时都会向我射出上膛的子弹。
那支手枪,我借着昏暗的路灯光仔细观察了一下:它既不是9毫米的制式军用手枪,也不是非致命警用手枪,而是一支土制的散弹手枪。扳机一扣,几十发的碎弹珠就会喷薄而出,造成大面积的创伤,给中弹者造成难以言喻的痛苦。这样的情形我在非洲执行维和任务时见得多了,深知它的厉害。
于是我本能地作出了以下的反应:双手举起,面带微笑,主动用才学了几个月的西班牙语(我原是英文干部,去了当地后才到学校学了西班牙语)向那个冷面枪手示好:Amigo,tranquilo!tranquilo!(朋友,冷静!别激动!) Que quiere?Yo tengo dinero!(你想要什么?我有钱。)我总结的经验是,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能慌张,务必保持冷静,首要任务是搞清犯罪分子的意图,然后再寻对策。当时,我想到的是首先要稳住他,只要不伤害我,我身上的钱全都可以给他。
我在驻尼日利亚使馆工作五年,非洲的治安情况要比拉美恶劣得多,在非洲,我们跑外勤的都可以从使馆领取100到200美元的现金,随身携带,用于应付突发情况,我们称之为“保命钱”。当时的大使也曾经指示我们,只要能保全性命,要钱给钱,要车给车,因为死了一个人远比丢了一辆车麻烦得多,所以不提倡外交官为了保护公家财产而同犯罪分子殊死搏斗。
显然,冷面枪手听懂了我的西班牙语。我掏出旅行腰包,里面有白天刚领取的零用工资100美元以及几十美元的等价当地货币玻利瓦尔,我主动把钱送过去,希望他伸手来接。就在这一瞬间,不知为什么,一个惊人的念头突然闪现在我的脑海:是反抗还是不反抗?
我的大脑高速运转着:只要他伸手接钱,就是我反抗并制服他的最佳时机!我的父亲是公安,办过很多大案。为了防止犯罪分子报复家人,小时候就请人教授我们一些擒拿格斗术。只要他一伸手接我的钱,我就可以拧住他的手腕,一个翻腕,就可以把他按倒在地。但是这样做的风险比较大:一旦打起来,就是你死我活,双方都会玩命,出死招。这样做的结果无非如下:不是我死我伤,就是他死他伤,或者两死两伤!无论出现哪一种结果,都不可取。
因为我是中国外交官,如果我出现伤亡,势必给组织上和家人造成麻烦;如果对方伤亡,经当地媒体一渲染,也会给中国使馆,甚至会给两国关系带来负面影响。抢劫者一般都来自贫民窟,快过年了,才出来捞上一把。杀富济贫,是该国总统的执政理念,他同情穷人,需要穷人的选票,不主张对穷人用重典。同时,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国外的犯罪分子一般只谋财,不害命,比较讲究“职业道德”。只要给钱,一般情况下他不会伤害你,当然了,雇佣杀手除外。
但是,雇佣杀手如果要杀你,根本不会给你说话的时间,一枪早就把你撂倒了。况且,国内领导也曾多次强调安全问题,不要作无谓的牺牲。
想到这里,我决定放弃反抗。钱给了他,枪手依然用枪指着我,要我把旅行腰包放在地上:他要我的旅行腰包!同时,枪手始终坐在摩托车上,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看来这个枪手确实是个老道的惯犯:他始终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不靠近我,也不让我靠近他,他也怕我对他造成威胁。腰包是不能给他的,因为里面装着我的外交官身份证,使馆大门、办公室以及公寓的一大串钥匙,还有我学习西班牙语的随身听和录音带,虽然不值钱,但是丢了后会给我的生活和工作造成很大的不便。于是,我便做起了他的思想工作,对他说证件你要了没用吧,钥匙要了也没用,录音带要了更没用等等。冷面人似乎也被我说服了,于是就不再要我的旅行腰包。
我终于可以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他又指着我的左手手腕,说:“把手表给我!”手表这个词儿我可是听得真真儿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手上戴的是陪伴了我十几年的结婚纪念表,飞亚达表,镀金的表面金光闪闪。它伴随我在非洲度过了七年的光阴,躲过了动乱,躲过了战火,却没能逃过这一劫,看样有时美丽也是一种错!
我真不甘心把这么有纪念意义的贵重物品给他,但一想起我在塞拉利昂执行维和任务时所见所闻,我便改了主意。那一次,有几个英国军事观察员同其他国家的军事观察员一道,深入塞叛军营地去解救被绑架的儿童。结果他们反而中了叛军的圈套,被叛军扣留当了人质。叛军对联合国军事观察员们大肆掠劫,剥了他们的军装,抢了他们的钱包。当他们看见一位英国军事观察员手上金灿灿的戒指时,勒令取下来给他们。英国观察员绅士派十足:“绝对不行,这是我的结婚戒指!”于是叛军举起大砍刀,威胁道:“你是要手指,还是要戒指?”英国人这才乖乖地把结婚戒指摘下来,交给了叛军。
好汉不吃眼前亏,无奈之下,我极不情愿地把手表摘下,递给了冷面枪手。心想:钱拿了,手表拿了,这下该收手了吧!没想到,冷面人嘴里又蹦出了一个词儿:“手机!”手表和手机是本地劫匪最想要的两样东西。
手机就在我的裤兜里,但那是使馆给我配的,是公家财产!钱和手表是我私人财产,丢了没什么。可是如果把手机也给他,我怎么向使馆交待?我会被人笑话,背后会被人指指戳戳。作为一名军人和大使馆武官,我还有什么脸面?当时我还在想:钱和手表都给你了,你还不知足?于是,我也不知道当时哪儿来的勇气,也许是我的脾气上来了吧,竟然脱口而出:“我没有手机!”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的腰带上没有手机盒:我不习惯把手机别在腰间,都是放在口袋里,所以冷面枪手并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手机。
就在冷面枪手还想嘀咕什么时,身后突然亮起了一道刺眼的强光:原来是一辆过路的汽车驶了过来。冷面人做贼心虚,慌忙脚下一踩,加满了油门,风驰电掣地逃走了……
我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抚了抚跳动不已的胸脯:老天真是开眼啊!刚才幸好没人给我打电话,否则我死定了:我的手机是三星Anycall,来电时,会放出湛蓝、明亮、美丽的光芒,尤其是在夜间,简直可以当手电用。事后自己做了检讨,觉得当时还是有点不冷静,其实一部手机能有多少钱?何必要把性命搭上呢?况且,能保住性命,给组织少惹点麻烦,组织上也不会在乎一部手机的。
后来,我馆某处中午12点多钟,被一伙歹徒公然入室抢劫,抢走了保险柜里的数万多美元,也没人笑话他们。我想,我同他们的区别在于我是军人,而他们是老百姓。换成我,我也会同他们一样吧。
于是,从此后我吸取教训,再也没有一个人走过夜路。但是,夜路不走了,还是没有逃脱被抢劫的命运,两年后,我再次遭遇到了一次群体抢劫,而这一次是发生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的闹市区!
美丽的拉美城市市容
(作者供图)
那是2006年4月的一天,下午三点多钟,我去位于加拉加斯市市中心的一家军需用品商店购物。东西买妥后,我将其放在车辆后备箱,然后步行去军需品商店旁边的一条商业步行街区买最新的电影光盘(学习外语用)。
这条商业步行街上商摊林立,行人比肩接踵,热闹非凡,宽敞的大街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露天商摊,有卖衣服的,有卖首饰的,有卖食品的,有卖电影光盘的。我在一家光盘摊前停下,开始挑选光盘。
就在我专心致志地挑选光盘时,忽然觉得有过往行人撞了我一下。我立即掉头仔细看了一眼,并没看到什么特别可疑的人。但这还是引起了我的警惕,我决定买好光盘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自从上一次遭遇武装抢劫后,我变得谨慎起来。这里曾经发生过多起针对中国人的抢劫案,但我想光天化日之下,有那么多的行人和顾客,还不至于发生抢劫案吧?
就在我转身离开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忽然感觉到有一双强有力的胳膊从后面拦腰抱住了我,同时有两个人,一左一右死死拽住了我的胳膊,第四个人从前面上来开始强行掏我的衣兜。糟了,我头脑一蒙,知道又遭遇到抢劫了!
此时,我的大脑再次进行了高速运转,我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绝不能让从身后拦腰抱住我的歹徒将我凌空举起。因为我曾经听说过就在这条街上,有一个来本地进行商务考察的广东某企业总经理被歹徒抢劫。歹徒们嚣张异常,欺负这名广东同胞身材瘦小,竟然将他拦腰抱起,头朝下抖落,口袋里的钱包、证件和手机等物品撒落一地,然后其它的歹徒就在旁边捡东西。
同时我又想起了童年时读过的一则希腊神话;在古希腊神话里,英雄安泰是大地母亲的儿子。只要身体不离开大地,他就拥有无穷的力量,所向披靡。他的敌人发现了他的这个弱点,于是用强有力的手臂设法把他高高举起,最后在空中掐死了他。
绝不能让歹徒将我举离地面,否则我将无处发力。于是,我一个马步,重心迅速下沉,然后猛然发力,以太极拳中的抖肩和游手,迅速将两只胳膊挣脱出来。这一招是十几年前我在野战部队当兵锻炼时,一位战友教会我的,他曾经是北京地区高校武术冠军。双手挣脱后,我迅速转身,左手抓住身后面那名歹徒的衣襟,右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的脸上打去。我曾经钻研过拳击,知道欧美人的弱点在于鼻子,亚洲人的弱点在于眼睛,因为欧美人鼻梁骨高耸而脆弱,一拳下去,脆骨嵌入脑部就会致命,而亚洲人眼睛外露,不像欧美人那样深陷在眼窝内,一拳下去,眼睛很容易被打瞎。
体验翻越外军三米高障碍墙
(作者供图)
这一拳打下去,我不知道有多大力量,也不知道打中没有,因为我没有任何记忆,但结果是,缠住我的四名歹徒全部被我挣脱。粗略观察一下,还有两名站在旁边望风掩护,所以确切来说,参与抢劫我的歹徒应该在6人左右。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竟然有人公然抢劫,我的肺都快被气炸了。再加上前一次遭武装抢所积压的屈辱和郁闷,我的愤怒瞬间迸发了:我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又像一头红眼的公牛,全身的热血噌地涌向头部,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我是一名中国人,是一名中国军人,如何能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我骨子里的血性再也按捺不住了。我年轻时就崇拜李小龙,这一次一定要给他们一点Color See See!
于是,我双目喷火,恶狠狠地盯着我面前的那个歹徒,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个箭步凌空高高跃起,挥起右拳砸向歹徒的脑袋。我年轻时曾经在上海的大世界游乐园里测试过我拳击的力量,破过当月的纪录,我记得接近100公斤,再加上我70公斤的体重以及惯性,这一拳打下去至少应该在200公斤左右。
作者(右2)同当地中国武术爱好者合影
(作者供图)
结果还没等到我的拳头落下去,可笑的场面就出现了:那名歹徒吓得抱着脑袋就跑。我急忙转身寻找其它(可能还有几处)三名歹徒,结果还没等我出手,他们也都吓得屁滚尿流,撒腿就跑。我估计他们就从没见过如此勇敢的中国人,我就想让他们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我随后就追。
这几个歹徒果真是个惯犯,他们四个人各往四个不同的方向逃窜,而且一边跑一边脱外衣,以防止别人认出。他们道路比我熟,一会儿功夫就钻进了两旁的胡同,我只能认准一个猛追,当时的场面就像港台警匪片里警察追赶犯罪分子的镜头,一边跑一边跨栏,很多商摊被踩翻了,结果不到一会,那个歹徒被商贩们擒住,交给了警察。我摸摸口袋,这次没有被抢走任何东西。我向警察亮明了我的身份,并说明了前因后果,然后就开车返回了。
回去后,我赶紧向使馆作了汇报。这件事在华人圈中很快流传开来,我因此被人们誉为“当地最勇敢的中国人”。
— END —
作者 | 魏海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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